KA许客

参本《所有前行的路上》，paro系列光年之外篇。

流浪地球｜领航员×联合政府驻地官员

即使没有发生后来的事，这一天原本也是有些特别的，这一天是地球切入木星轨道的日子，也是第一批领航员返航的日子，听说还是中国的春节，这在以前，是他们最隆重的节日，即便在现在这个缺乏庆典和娱乐的时代，仍然能看到那些黑眼睛黄皮肤的领航员们喜气洋洋地互相致意。

但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这一天对于小天狼星·布莱克和阿米莉亚·博恩斯原本是相当普通的。离开小行星带以后，空间站的工作变得有些程式化，这让小天狼星深感无趣，他更钟情挑战，也总愿去走别人不曾走过的路，因此他执意要成为一名领航员，来探索这充满希望的遥远星空。

相比之下，联合政府驻英办事处里的工作更加单一，阿米莉亚敲着键盘浏览过一排又一排的数据，考量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五千米深的地下城里没有阳光，窗外是什么天气全看灯光控制员的心情，她想念那永昼之外的星空，想念她的那颗星星。

今天他们都没有接到特殊安排，领航员返航或者中国的春节都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照常完成着各自的工作，照常吃着食之无味的配给食品，也照常在心里重复着对彼此的牵挂。

一切照常是被急促的警报打断的，行星发动机故障和不断更新的数据让一贯训练有素的领航员和工程师们也有些慌乱。警报发生的时候，小天狼星正在按惯例检查运行数据，扣好显示屏，穿过廊道，才发现人们都聚集在朝向地球的舷窗旁，警报声还响着，廊道里闪着有些眩目的红光。舷窗外，地球轨迹的偏移肉眼可见，几天前就已经有木星引力会导致地震和发动机故障的预警了，但最终定格在4771的故障数字还是有些惊人。

“请求直系亲属通话，呼叫哈利·波特。”小天狼星的视线离开舷窗，转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moss终端。

“哈利·波特不在指定生活区域，无法连接。”moss闪着没有感情的红点说道。

“呼叫阿米莉亚·博恩斯。”

“信号接入。”

“地面发生了什么？”小天狼星几乎是喊着问出这句话，但在已经纷乱的廊道大厅里并不显眼。

“木星引力引发了地震，我们正在整装准备出发，”阿米莉亚并没对小天狼星的激动情绪感到诧异，“发动机停机是有预案的，但是比我们预期的严重很多。”

“你们去哪？做什么？你是联合政府的文职人员，为什么还要……现在地面什么情况，你不会有危险对吗？”小天狼星急三火四地问。

“联合政府特派的，我要跟013中队一起出发，去新加坡，赤道发动机马虎不得。”阿米莉亚声音依旧沉着。

“去新加坡？运载车还是飞机？”

阿米莉亚没有回答，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小天狼星正要追问，却听moss说道，“信号转接中。”

接下来moss转向廊道尽头，开始播放集体休眠的公告，小天狼星没有注意听，他皱着眉，敲着手腕上的显示屏，看着后面挂着一排闪烁省略号的“信号转接中”，再抬头已经听到“进入低功耗状态”，不解地朝moss喊了一句，“为什么？”

“领航员号将进入最低功耗，以最大的能源辅助地球上的救援任务，moss刚才已经说过了，布莱克中校。”

小天狼星没有理会moss，他看向舷窗外拖着银白色大气尾迹的地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在那个他已经不再熟悉的地球上，一场史无前例的救援行动刚刚拉开帷幕，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

手腕上的显示屏闪了一闪，“信号接入。”

“我们要出发了，所以我把信号切进机载，这样你就可以连接我的私人频段了。”

小天狼星在耳机里听见了飞机出舱的轰鸣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廊道，里面只剩一个中国领航员还在对moss说着什么，他按照休眠指示向自己的休眠舱走去。

“今天的颠簸真严重。”阿米莉亚在头盔里小声抱怨道。

“可能怪那该死的木星引力——会有专门的救援队员或者军人保证你的安全吧？”小天狼星走进休眠区，故意放慢了脚步只想跟阿米莉亚多聊几句，突发状况面前，耳边的声音至少能多带来一点安全感。

“事实上并没有，联合政府官员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特权的，再说了，宇宙面前，人人平等。”阿米莉亚说得很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这次行动的危险性。

小天狼星无声地咒骂了一句，如果不是在跟阿米莉亚的通话中，他一定就骂出声了。

“你应该很担心哈利吧，”阿米莉亚仍然保持着轻松的语气，“我出发之前查询过了，霍格沃茨一号没有发生故障，我想他们应该是有组织地进行集中避险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联系上哈利？”小天狼星不解道。

“地球上出现事故，你第一个联系的一定是哈利，如果通讯接通了，你不会这么快就联系我。”阿米莉亚语气中略带笑意，“你是个尽职尽责的好教父，不是么？”

“是，但我其实也很想……”

“你也是个好的恋人，这一点毋庸置疑。”阿米莉亚笑道。

“不，我不是，你现在要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而领航员被要求集体休眠，我只能感到担忧，什么都做不了。”小天狼星坐进休眠单元里，点击面前的屏幕调出阿米莉亚所在的BR013中队的行进路线，看着地图上那条红色的线从伦敦向南延伸开去。

“现在你知道过小行星带的时候我的心情了？而你只会跟我说反物质炸弹真酷！”阿米莉亚徉怒道。

“既然只能让你白白担心，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小天狼星看着地图上的红线延伸到地中海上空，“朝下看！你们在飞越地中海，地中海应该冻起来了吧，我们出发的时候在近日点，那时候海水都快沸腾了。”

“是冻起来了，你在最后一个近日点出发，到现在，十二年了。”阿米莉亚轻声说。

小天狼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错过了太多本该陪伴你的时间，我们总是轮替休眠的工作制度。”

“我知道的，我……我要调度各个小队的飞行路线了，如果通讯保持，我稍后，还能切回来。”随着这句话，小天狼星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抽噎，不禁又叹了一声。

他调出BR013中队的人员信息，盯着阿米莉亚的照片，那张照片他看过许多次了，应该拍摄于几年前，比他离开的时候已经稍有变化，比如阿米莉亚剪短了她的头发，比如她不再带那副金属边的眼镜，有一次她提到过，她随身携带了一只单片眼镜，他想不出她戴上单片眼镜是个什么样子，一定严肃得让他感到滑稽。

“布莱克中校，请尽快进入休眠状态。”moss刻板地催促道。

小天狼星抬头看到右边两个休眠单元已经合上舱盖，显示屏上显示的休眠到位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四，他想等阿米莉亚安排完工作，至少他可以跟她道个没有意义的晚安。于是，他漫无目的地点击着屏幕，看那条飞行轨迹的小红线歪歪斜斜地朝土耳其扎了过去。

突然，耳机里一阵剧烈的电流声，屏幕上的数据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小天狼星猛地抬起头来看moss。

“地面发生二次强震，亚欧板块与非洲板块发生位移，红海地中海沿线通讯中断。”

小天狼星看了看手腕，通讯器上的连接信号已经断开了。

“地面救援仍在进行中，布莱克中校，请尽快进入休眠状态。”moss重复着休眠的指令，但小天狼星不再理会，他跳出自己的休眠单元，点亮墙上的数据屏，开始浏览地面的灾情报告。

屏幕上突然亮起绿光，moss开始进行公共广播，“伴飞动作终止，启动领航员号撤离程序。”

“撤离？什么撤离？”小天狼星朝moss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moss都不再搭话了，电子屏也不再显示数据，他开始意识到这一切太过不正常，进入低功耗的要求绝不是支援地球那么简单，他必须去做点什么了。

阿米莉亚没能过多注意与小天狼星的通讯中断，她刚刚安排完了各个小队的任务，正在锁定僚机的飞行路线。飞机突然剧烈颠簸起来，随后就进入不受控制的滑行状态，阿米莉亚赶忙就近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她听到机长在通知准备迫降，然后就因为失重眼前一黑。飞机重重撞在地上，一时间天翻地覆。阿米莉亚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压在了飞机的侧壁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但还好，她还活着。

当他们再次踏上征程，中队的指挥官只剩下三个人，一名工程师，两名技术人员，阿米莉亚知道，拥有强大外骨骼的军人原本比他们有更多机会活下去，但他们选择牺牲自己来尽可能保全他们认为“更有价值”的技术人员。

“BR013中队呼叫各小队，呼叫各小队……”

“车载通讯应该没有问题，是通讯网断了。”

“让我试试。”阿米莉亚从领口扯出一个吊牌，在键盘上敲着数字，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能有应答，因为根据空间站的规则，休眠的领航员是不能被呼叫的。

“信号接入。”

“西尔，你还醒着吗？”

“米莉！你们怎么样了？”对面的声音又惊又喜。

“我们坠机了，和各个小队的连接也中断了，”阿米莉亚的声音有些发抖，“全球通讯失效，用局域广播找不到他们，你不是应该休眠了？”

“休眠个屁！”小天狼星没有再压抑咒骂的音量，“moss叛逃了，它放弃了地球和地球上的人，通讯中断也是它干的好事。”

阿米莉亚咬着牙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因为小天狼星的脏话还是这个不好的消息，“为什么会这样！你现在要做什么？”

“去总控室。如果moss拥有了自主意识，然后它现在认为地球有大概率走向灭亡，那么它的逃跑就可以理解了。”小天狼星走在出舱的通道里，通道很长，昏暗的红光令人感到压抑。不知道阿米莉亚会不会觉得他疯了，她一向看重理性的分析，绝不会支持他这样没有任何风险评估的行动，但他知道，没有时间了。

“你说什么？”阿米莉亚调出车载数据，重力读数缓慢地下降着，标志着地球距离洛希极限越来越近，代表领航员号空间站的标识符号消失了——小天狼星说得对。她从前总说他还没想清楚问题所在，就已经冲出去做了，但这次他比她分析得更快更好，即使看起来是十二分冒失的，也好过什么都不做，“你是对的，空间站在卫星图像上消失了。不过，moss没有设法阻止你吗？”

“我离开休眠区的时候它正试图叫醒我的室友，你猜它怎么说，在让我们休眠的时候，”小天狼星用嘲讽的语调说着，“最低功耗支援地球，它只是想把我们都哄睡了，但我不能放弃你，不能放弃哈利。”

“所有违规人员，请立即停止与地球的双向通讯。”moss的公告声音混杂进他们的通话中。

“去他妈的停止通讯，”小天狼星的声音更大了一些，阿米莉亚听着头盔里的骂声，竟然不自觉地笑了笑。

她想起领航员体检的前一天，小天狼星剪短了他黑色的长发，那时他说着“去他妈的发型规定”，棱角分明的脸上神采飞扬。那一刻就印在阿米莉亚的记忆里，她记得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浸着笑意的眉梢和鬓边新剪的发茬，和从前每一个让她着迷的时刻一样，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十二年来她时常在脑海中重复这些时刻，也盼望他归来时仍有那样的笑脸，但现在，他们都已无法选择自己的归路了。

“我要出舱了，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

“去吧，你总是希望成为英雄。”阿米莉亚努力使自己的语气轻松些，她记得他们因为普通军人还是领航员而争吵的时候，她曾试图想出无数的理由，想告诉他领航员是危险的，是漫长而乏味的，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或者仅仅是，是她不希望他去的，但都没有用，她在想出这些理由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自己推翻了它们，不用想什么因果和逻辑，他只是一定会想去的，她了解他。所以后来，她试着适应这样跨越十万公里的爱情，甚至她觉得这有些超乎寻常的浪漫，“你会成功的，我的英雄。”

“祝我好运，我爱你。”小天狼星快活地笑了一声。

阿米莉亚也还笑着，眼圈却突然红了。

……

按下爆破按钮的时候，小天狼星没有犹豫，被划破的宇航服无法继续行动，希望连接桥爆炸的警报可以提醒更多人，而他自己，只有直面死亡。

巨大的冲击波把他和无数金属碎片一起撞向太空深处，他飞快地远离了A1连接桥，更快地掠过了还在前进的总控室，他面向泛着银灰色光芒的领航员号，飞向漫无边际的黑夜和星海中去了。

他想起地下城里晦暗的童年，然后是朋友，他的朋友们和他一样，是一群追求挑战的少年，他们的笑容伴他度过了许多个没有春夏秋冬的年头，直到詹姆和莉莉在任务中牺牲，他也飞向太空，试图寻找一份新的人生意义。他想起他的爱情，他们有着很寻常的相遇相识，阿米莉亚并不是他会关注的那种姑娘，但她永远的理性睿智中偶尔暴露的小顽皮却细密而长久地抓住了他的心。他们一起看过晨昏线上漫长的落日，夕阳给一切刷上金色的光辉，灿烂中带着惨淡，那是他们告别的前一天，他们从永昼驶向永夜，在那寄托着未来和希望的星空下长久地拥抱，他还记得那个拥抱的温度，也是他对地球最后的眷恋。

一生的故事就这样从眼前奔驰而过。

别了，我的地球；别了，我的爱人。

……

阿米莉亚在坠落，坠向印度洋的深处，和运载车一起，和无数冰川雪块一起，她并不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在整个地球的一百五十万救援队中，在饱和式救援的情况下，一个人甚至一支队伍的牺牲都不是任务失败的标志，她告诉过每一个小队，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放弃，总有一颗火石会到达它应该去的那台发动机的点火核心里。

她还在坠落，世界遁入黑暗，眼前是小天狼星的笑脸和曾经最后的星空，她说可惜，自转角度调整使他们很久看不见天狼星了，他却笑说他便是颗星星，会永远在她眼中闪烁。此刻那笑脸像是遥远的召唤，他已和她一样奔向死亡的终局了吗？或者他仍在太空中的某处寻求着无限的可能性？我的天狼星，我们将归向同一个彼岸吗？

……

“BR013-07新加坡一号发动机重启。”

“领航员号，前进三。”

他们听到了，或者没有，但这并不重要。无论是谁，死亡在这个流浪的世界里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们都没能看到地球冲破木星引力，飞向更遥远的宇宙，但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相信，一切牺牲都不会白费，星辰，大海，他们，遥遥相属，义无反顾。